那天清晨我还在依恋被窝的温度，舍友拉开窗帘的一角，惊喜地欢呼“下雪了”。就算从小到大见惯了雪，我还是迫切地跑出去，让雪落在发丝。毛绒绒的靴子踩在上面，留下“沙沙”声。工人师傅早早地上班，用铁锹铲走路上的积雪，骑车子的人稳稳骑着，走路的人偏爱在雪地里踩出一串脚印。

我一直觉得，在北方只有下雪，才能证明冬天是真正来了。

于是十一月末，她来了。天气变得更冷，日子变得更热闹。临近期末，学业任务不再繁重，同学们热火朝天地复习，大家不约而同地开始谈论回家的车票，谈论寒假的旅行之地，谈论过年的衣服和压岁钱。我一直暗暗祈祷今年的第一场雪能下得久一点，路上的雪再厚一点，打雪仗堆雪人的同学再多一点。所以，午后我拉开帘子发现雪停了时，还是不免有些失望。然而事实上，这场雪留下的精灵在十二月末也没有消失，还堆积在大大小小的树下，白白的抱成一团，惹人怜爱。

这学期，一转眼又结束了。

校园里不知道是谁家的小孩子，三五个聚在一起，兴奋地到处跑。小脸冻得通红，手也冻得通红。他们随手就捏起来雪球丢向另外几个孩子。我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这样，下课了就在院子里约三五好友，在过膝的雪里蹒跚而行。脸也通红手也冰凉。回家时衣服都湿了，冰凉的手和脸因为回到温暖的环境蓦然变得烫起来，低头挨几句妈妈的训斥，过两天准会感冒。然而小孩子总是不听话也不长记性，下次下雪依然是这样，玩够了才回家。

大家为什么都喜欢雪呢？大抵因为她纯白，世人谁不偏爱纯洁雪白的事物呢？当这样的事物飘扬降落，暖黄的老街灯下看得更清楚，她密密地下着，又那么安安静静，以前只会淡淡地欣赏，现代的人更乐意拿起手机拍下分享给别人，想昭告所有人自己身处这样美妙的地方。然而这样也似乎无法表达自己的全部欢喜。我们久久地站在灯下，让灯把影子拉得高高瘦瘦，在雪触到手心的时刻，世界皆眠。

收到同学发来的照片，不止于雪后的农大，还有雪后的高中母校。印象里教学楼门口的那棵柳树还娉娉婷婷，大片的雪花掠过镜头，像无数游离浮动的白色光点。回忆里高中生涯最后那个冬天，下了一场盛大的雪，像是对我们高中生涯的吻别。无数的记忆渐次渐影，思绪也飘远了。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冬雪和月光一样，向来是作家写不厌的题材。我想这世界也应该不会再有这样奇怪的事物，明明天寒地冻，心里却比手心的热茶还温暖充盈。

我记得也是下雪那日，文坛巨匠余光中先生在台湾病逝，只留下一湾浅浅的乡愁。我念着老先生的《绝色》，宿舍里咖啡和暖气一样温热，笔下的醇香作为冬日唯一的暖色调。他诗中的雪描述得那样动听，“若逢新雪初霁，满月当空/下面平铺着皓影/上面流转着亮银/而你带笑地向我走来/月色与雪色之间/你是第三种绝色”。那天台湾是没有下雪的，但我想，我可以替老先生在月色下的新雪中行一行、走一走，皓影平铺，亮银流转，生命那张船票，会载他回想回的地方吧。

雪计入了多少人的生命里，见证光影流转。我开始迫切地期盼下一场雪，猜测它或许降落在圣诞，或许在春节。那样绝色的雪，落在发尖，落在手心，天地间因此变得热闹而纯净，秋冬雪月，千里一色。（杨慧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