还记得老屋未被荒废时，院子里有一棵柚子树，每年都能收获又大又甜的柚子，那是外公为纪念我出生而种下的，和我一同成长了十几年，承载了我孩提时期大半的留恋。

老屋的院子很大，除了种了各种花花草草，外公外婆还在柚子树下搭了一个猪圈，买来几只猪仔，养起猪来，美其名曰：“合理利用空间资源”。于是，猪和柚子树就这样组成了一个在我看来并不美妙的组合。

外公说幼时的我总爱光着屁股坐在老屋的台阶上，摆弄新买的小火车和奥特曼玩具，而台阶正对着那棵柚子树。猪仔们大概对玩具也充满兴趣，聚在栅栏离我最近的一角拱来拱去，我则在外围有恃无恐地向他们炫耀我的新玩具。柚子树早已花开多季，枝头也能承担起大个头的柚子的重量。它是无私的，每年都硕果累累，熟透了的柚子很甜，然而我却总不喜欢吃，因为我说过，这个组合着实不美妙——猪仔们从来不会像被驯服的狗一样定点大小便，猪圈满是它们的排泄物。柚子树下总是旧便未扫，新便又添。不过柚子树之所以能够茁壮成长为老树，我想也实在是多亏了这一圈的猪友。当黄澄澄的柚子将老树打扮得意气风发时，外公就会拿来长长的木杆将柚子敲下。“啪”的一声，柚子总能恰到好处地投入粪堆的怀抱。即使外公有一手精湛的敲柚子技艺，但我对老树的柚子仍然十分抗拒。就算清洗干净，去皮装盘，我好像还是能闻到一丝丝猪粪的特殊气味。我不愿一尝，毕竟亲眼见到它呈抛物线优美地溅起小型“浪花”。

因为柚子的盛产，老屋里存着好些柚子干。外公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家里的柚子干是在集市上买的，和他打下来的柚子没有丝毫关系。那柚子干实在美味，也没有一点儿猪粪的气味，所以我从未怀疑过外公的说辞。现在想来，要是早些知道柚子干的来源，我会鼓起勇气尝尝老树的柚子。

我离开老屋的时候，也是在柚子成熟的季节。路过那棵早已比我高大的柚子树，我心血来潮想尝一尝新鲜的柚子，外公很开心地跑去拿来木杆对准一个大大的柚子，“啪”的一声，柚子还是掉进了粪堆。我依旧很抵触那个柚子，在临走时只掰了一小瓣在手上，却被外公塞了两片在兜里。当我坐在离去的班车上，抠下几粒柚子粒，闭上眼睛如同小时候吞咽药丸一样品尝柚子，柚子粒在齿间压榨出的汁水溅在舌尖，整个人有种触电般的感觉。原来，老屋的柚子这般甜。

后来，外公外婆搬来了县城，老屋荒废，猪仔们早已肥滚滚，而后被拉去了屠宰场。柚子树还是站在老屋的院子里，亭亭如盖。从此以后，老树每年仍旧换上硕果衣裳，等不来故人，只得落果入土，等来年轮回。

前些天与家里视频通话，母亲阿姨和外公外婆齐聚一堂，说着我在北方的见闻。外公突然告诉我，柚子树被推倒了。我站在楼道里一愣，感受着冷冽的空气，勉强笑了笑说：“没事，等我以后种回来。”

我多想回到小时候，坐在老屋的柚子树下，亲口对柚子树道一声谢，谢谢它夏天亭亭树冠投下的阴凉。多想在满地柚子中捡起一个洗净剥开，重新品尝它带给味蕾的甜蜜享受。抚摸柚子树纵横的树皮，谢谢它留下的回忆和守护。那树会一直在我记忆里，亭亭如盖。(韩丞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