记忆还停留在老屋门外的槐树下，七十岁的爷爷带着一顶白色的草帽，抽着烟，我就靠在他身上，嘴里塞着新鲜的枣子，听他讲过去的故事。

爷爷在八岁那年失去了他的父亲，随后和母亲相依为命，生活拮据，尽管成绩优秀却不得不很早辍学，找了一个师父做起了纸匠。可他哪里甘于重复父辈的生活，听任命运的摆布，工作之余借书自学又遭受到很多怀疑与嘲笑。所幸小学还没毕业的他，最终考取了教师资格，还创办了学校，又因练得一手好字，逐渐成为临近乡镇里颇有名望的前辈。村里人逢年过节的对联都要找同村识字的人来写，我家门上总是人最多的一家。小小的我为此感到十分骄傲。

爷爷对我甚是疼爱，不顾家里人反对日复一日地接送我上学。碰到雨雪天气，他便提前出发，早早地等在校门外，小小的我呀，一出校门就会被他温暖的大手牢牢握紧，十分安心。爷孙俩个回家后便上炕，我催他给我讲笑话，贤惠的奶奶从不说什么。我们两个捧腹大笑，奶奶便安静地听着，嘴角上扬。那时候，我还不懂爷爷口中的“天伦之乐”是何物。

听着爷爷过去的故事，在他的陪伴下成长，我一度以为，他是不会老去的存在。直到奶奶去世，我才发现，爷爷老了，突然就老了。他还是会在雪停后清扫院子里的积雪，可是他会摔倒了；他还是会给我讲故事，却再也不会捧腹；他还提笔，可落纸再也不似从前苍劲……原来，人都会老去。当我再次牵起他的手，已经不是怕自己摔倒，而是做起了他的拐杖。曾经的大手布满了老年斑，总是冰凉的，好长时间我欣喜于自己的长大，却忽略了他在一天天变老。

初二那年的中秋，我们全家团聚，爷爷忽然指着窗前的花盆回忆起我曾经养花的事。我已经毫无印象，他却讲出了我是如何每天早起等待花开，定期浇水，还有第一朵花开时我欢呼雀跃的可爱模样。那天的我晚上躲在被子里哭了很久，在多少个我外出求学的日日夜夜，他是如何用回忆填补生活的空缺，他多少次在脑海中勾勒出我成长的样子。当时的他已经记不清自己前一天做过些什么，却清楚地记着他见证我成长中的每分每秒，我的一言一行，我的一颦一笑。

岁月这把无情的利剑正一点点削弯着他的腰，刻深他的皱纹，他越来越老了。就在我高三的第二个学期，爷爷病危，每天处于半昏睡状态，鲜少的清醒时刻，嘴里就不停地呓语低喃。周末离家前，我在他床前站了很久。爷爷说：“我昨晚梦到你奶奶了，还梦到自己掉下了悬崖。我知道自己不行了，这么多人都来了，你们也知道我不行了。活了这么大岁数了，也该满足了。别怕，你要好好学习啊。”我咬紧牙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，因为害怕张开口的瞬间，哭出声来。强忍着泪水走出他的房间，甚至连头也不敢回一下，直到走出房门的一瞬间，他还在安慰我，叫我不要怕，不要回头的勇敢前行。幸运的是，爷爷挺过来了，但那场病后，他无法走路，于是他开始长时间坐在床上望着我回家的方向，一遍一遍地自言自语着他记忆中的故事和名字。爸爸说：“爷爷是怕忘了你。”现在，每次回家爷爷总要问一遍我是谁，他给我讲：“我孙女考上大学了！”可他已经不认识站在他面前的就是他孙女。

爷爷，如果我成长的速度超出了你记忆的速度，那就让我成为你“最熟悉的陌生人”吧，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，孙女感恩你曾经的陪伴和牵挂。如今，请让我用尽全力去爱你，完成你未完成的梦想，成为你期待的模样！（武丽昀）